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何靜瑩獲選「國家地理華人探險家」|致詞

《國家地理》雜誌華人探險家論壇
何靜瑩獲獎致詞:渴望改變世界的人,先學做小人物

無論創新還是創業,都是探索和探求新的做法和模式,解決存在良久但沒有人處理的「痛點」,令社群向前邁進。改變現狀的過程中須改變別人的思維,但很多人傾向待在舒適區,抗拒改變。所以創新帶有風險,不只是探索,更是探險。

發揮領導力,帶領社群改變思維,改變現狀,才能進步。所以,發揮領導並非請客吃飯,一點也不浪漫,而是阻力重重,危機四伏。發揮領導者就是一個探險家,從小處入手,一點一滴地用自己的激情孕育別人的激情,一起為著比生命更大的使命進發。

我在過去十年的公益和社會企業的工作裏,嘗試在不同領域和行業,創造社會價值,達至社會使命。我發現無論目標多麼崇高,千里之行始於足下;所以,渴望改變世界的人,先學做小人物,扎扎實實地走好每一步。

小人物也能當領袖;小人物也能做探險家。

換言之,無論身在何處,無論職位高低,無論哪個行業,都能創造不同程度的社會價值。就算你是一個小螺絲,在小cubicle工作,也能發揮小宇宙!

我的第一個從小做起的創新,是2008年前赴四川地震災區。那時候我在香港每天都問自己:「我既不是軍隊,也不是醫療專才,除了哭和捐錢,真的沒有其他方法服務災區嗎?」

中國人通常會把自己關起來哀悼死傷者,影響心理健康。我想到用音樂安慰災民,以樂隊形式走入帳篷區。於是,與幾位懂樂器和唱歌的志同道合者,組成一小支樂隊,名為「香港特種樂隊」,在災後第15天走入災區,接觸群眾。

開始時當地夥伴無不抱著半信半疑,甚至是不情不願的心態看待我們,總覺得香港人不諳普通話和四川話,又是嬌生慣養的「少爺兵」,害怕我們反成負累。

頭一周我們謙虛地留在災區以外的成都建立關係,示範何謂「音樂治療」,在一兩個不遠的災區默默工作,只求有機會出分綿力,不計較功名。這樣的一次維持9天的探索之旅,竟能建立了關鍵的政績,獲得當地政府單位和合作夥伴的認同,讓我們繼續帶領更多的香港義工來各個災區服務。

一步一腳印,“香港特種樂隊”於災後一個月內,兩度趕赴四川各災區,進行音樂治療和心靈重建。分別於成都和重災區都江堰、綿竹、青川、北川,在學校、安置點、軍營、醫院、夏令營、鄉鎮、廣場,或者一個小街角,直接接觸了兩萬名災民。

兩個月後災民紛紛搬進臨時安置點,香港特種樂隊的行動範圍便由音樂治療擴大到社區重建工作,透過音樂、舞蹈、繪畫、畫牆壁等藝術活動,凝聚居民,並在活動過程中鼓勵、啟發、帶動災區居民自己組織起來,參與重建。從兩個板房安置點作為試點,建立社區中的互助互愛的睦鄰精神,建設社會資本。

我們這種另類的賑災服務成果,引來不少四川內外的媒體關注和報導。不知怎地,綿竹市長邀請我們服務四川最大的安置點,共十萬戶家庭。我們前後共九個月,由5名先頭部隊擴大至300多位香港義工,輪流請假前赴四川,服務十幾萬名災民,是我們從來沒有想像得到的結果。

任何人都能創造社會價值,不一定局限於非營利機構、社會工作者、慈善基金等人士。

我開始更有創意地演繹社會服務的形式,甚至憧憬以創業精神,提供具社會創新的產品和服務,打破全倚靠傳統的非牟利機構和企業社會責任的模式。

我不怕涉獵新的行業,嘗試不屬於我專業的範疇,皆因各行各業也可以是創造社會價值的渠道。作為一個在商界浸淫多年的管理者,我的工作是整合不同資源、專才、通才和資金。

我從沒嚮往進入工業和時裝界,但當機遇和時勢出現時,便順理成章地經營L plus H Fashion,以社會企業的模式創造社會價值。我在2009年於香港屯門成立高級毛衣工廠,除為低學歷中年人士創造就業和重塑尊嚴外,同時培養新一代的設計師、技術師及管理人員,重新打造「香港製造」的品牌。

2013年初,我們把摸索出來的社企模式,擴大到弱勢青少年的品格和藝術教育。歷史又再重複:有人勸說不要沾手弱勢學校,學生太難教,原因千絲萬縷,有的家庭背景複雜,還有香港社會盲目追求考試成績,教育政策和制度漏弊叢生……我們這些外行人不能做到甚麼。
我們堅持做一些別人不做的重要事情,成立L plus H Creations Foundation,透過嚴謹的音樂劇培訓和表演,培養學生的品格和正面價值觀。我們只有把品格教育融入音樂劇培訓,才能轉化學生。

那麼,學生的蛻變過程豈不值得用鏡頭拍攝下來?我多次力勸、接近跪求,曾獲奧斯卡最佳紀錄片獎的楊紫燁導演,追蹤學生如何被音樂劇訓練改變生命。翌年製成一部90分鐘的紀錄片。

我是電影業的門外漢,對電影發行和推廣一竅不通。很多人想知道L plus H如何由毛衫製造業跨越至藝術界、教育界,繼而跨越至電影界。

答案是:「當你知道自己是一個小人物,便不怕厚着面皮,敲完一道門再敲另一道,用誠意聆聽意見,以真誠打動別人。」

有人幫忙把大致完成的初剪寄給劉德華,怎料他及其團隊的回應是:「大家都很喜歡這部電影。我們除了幫忙推介,還可以做什麼?我們做發行人,好嗎?」

我還能有什麼反應呢,忙不迭連聲說好!

劉德華的出現,為我們引路,開拓更多的不可能。我們真正體驗了何謂「打開一道門之後,還有十道門等着我們來打開。」一部低成本、大意義的紀錄片,竟獲十幾位巨星拍了十幾個宣傳片,並獲得十幾間電影院同時放映,以香港紀錄片來說,實屬罕有。

2016年我創辦了一個互聯網平台,在世界不同城市物色對生命充滿熱情的當地人。我用一個新的名字「Paxxioneer」來形容他們的感染力和先驅精神。通過我們的互聯網公司,他們得與旅遊人士分享其成功或失敗的故事,讓更多人明白他們的志向和工作之餘,又能點燃自己的生命。這是任何導遊和傳統旅行社辦不到的事情。

總結這些年的工作,我經常告訴別人:

「不要把社企的工作浪漫化,它跟所有行業一樣,有其苦悶、難耐、乏味、激氣的時候。」

「很多人嚮往社企的工作性質有意義、有使命感。現實是,就算志同道合,也不一定對同一個願景有相同的演繹和實踐方法,於是,爭執、矛盾、內鬨時有發生。」

「背着使命和社會價值這些high sounding的理念,會招惹不少來自道德高地的期望和指控,令人窒息。」

我更愛與年輕人強調:「你看到我們表面的風光和成功,希望加入團隊,但你有沒有想過背後的『熱廚房』是多麼地講求品質和紀律,團隊才能達成這些成績?在這個木人巷裏,每招每式都是有淚有汗地操練過來,沒有半點奇蹟可言。你能熬得住嗎?」

探險精神,包含學習心態、飢渴感,面對困境,我們擁抱磨煉,深知每個難關都是成長的機會。這種擁抱逆境的精神,我想引用美國最高法院首席法官羅伯茨 (John Roberts)2017年在一所中學畢業禮的致詞:

「我不會像其他致詞嘉賓那樣,祝你們一帆風順、事事順心。我希望你們會遭受不公平的對待,如此你們才會知道公義的價值;我希望你們被背叛,如此你們才會學到忠誠的重要。」

「我希望你們時而感到孤單,你們就不會將朋友視為理所當然;我希望你們時而遭遇不幸,如此你們才會意識到機會和運氣在人生中扮演的角色,而體會到成功不完全是自己應得的,而他人的失敗也不全然是他們所應受的結果。」

「當你失敗的時候,我希望你的朋友們幸災樂禍,讓你們了解運動家精神的重要性。我希望你們遭忽視,如此才會知道聆聽他人的重要性。我還希望你們遭遇足夠的痛苦,以學習同情心。」

我到底想說什麼呢?我們須要探索的是自己的人生,而生存就是滿有風險、挫折和不如意的事情。所以,領略生命是一輩子的探險功課。不幸的遭遇必定發生,我們能不能從中有所收穫,就視乎能不能看透這些不幸中的生命訊息。

渴望改變世界的人,先學做小人物;希望做探險家的人,不要祈求風調雨順,而是遭遇不幸,諸般不利,並能從中體味豐盛的人生。

2018.11.17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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